“陈钶，是谁给你染的头发？”我一边语气沉重地询问着，一边猜度着这几缕黄色该不会是他当理发师的父母之杰作吧。

    “我爸爸！”陈钶自豪地答道。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。

    果真如此！这陈钶父亲也真是的，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呢？于是，我斩钉截铁地说：“今天回家叫爸爸把你额前的黄头发都剃掉！小朋友不能染头发，何况你还是男孩子！”

    在我冷冷的话语中，教室里顷刻就鸦雀无声了。疑惑，闪烁在孩子们的眼中，扫兴写满孩子们的脸庞。失望、不解、委屈赶跑了陈钶脸上的自豪、快乐、骄傲，明亮的双眼也随之逐渐暗淡。

    晨会课时，我把小孩子不能焗油染发的理由罗列了一大堆，并大肆渲染了一番：焗油膏有毒、染头发会损害头发、小学生染发不雅观……最后，特别郑重其事地再三强调：“陈钶，今天回家必须把染黄的头发剃掉！”

    星期二，瞅着那几缕炫目的黄色刘海依然垂落在陈钶的额前，我自是生气。严厉地批评了一通，又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番，不容分说地重申了我的要求：“今天回家必须把染黄的头发剃掉！”陈钶，静默不作声，两眼泪汪汪。

    星期三，瞧着那几缕炫目的黄色刘海在陈钶的额前垂落依然，我更加生气。狠狠地批评一通，怒火冲天地下了最后通牒：“今天回家，无论如何，都必须把染黄的头发剃掉！”陈钶，依旧静默不作声，两眼泪汪汪。

    星期四，我一进教室，就用目光捕捉那几缕炫目的黄。当看到它还是倔强地垂落着，我气急败坏，忍无可忍，决定亲自上门，亲眼看着陈钶爸爸剃掉那仿佛在向我示威并嘲笑我无能的几缕黄。

    下午放学，我跟随着陈钶去他家。因为先前曾去过几次，所以和他父母已经熟识。一进门，只见陈钶的爸爸正忙着给人焗油。妈妈不在。

    “李老师，是不是因为陈钶染头发的事情而来呀？”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，陈钶的爸爸就主动问了起来。

    “对呀……”

    “都是我不好，上星期天一位顾客染了头发，用剩下一些焗油膏，我随手就抹在了陈钶的头发上，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。”

    本想进门就来个“义正词严”，一听家长都主动认错了，一肚子的道理、意见和责怪都难以启齿。“那我叫他回来让你们剃掉，怎么到今天还没有剃掉？”虽然不好意思责问，但为了表明我今天家访的目的，表明我剃掉这几缕黄的决心，我还是开了口。

听了我的责问，陈钶爸爸看了看旁边正瘪缩缩站着的陈钶，说：“小钶，你上楼做作业去。”

看着陈钶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，陈钶爸爸继续说道：“那天焗油后，小钶很兴奋，说星期一李老师会夸奖他的头发。”

    我一愣，忙问：“他为什么会那么认为？”

   “听他以前回来说，你最喜欢小朋友漂漂亮亮的。哪个小朋友穿了新衣服，或戴了好看的蝴蝶结，只要你看着舒服，你就会夸奖一番。”

     这倒是真的，我这么做，主要是想让孩子感受生活中的美，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。

    “哪知星期一回来，他就哭，怪我帮他焗油，对我说了些小孩子不能焗油的原因，还说你没有夸奖他，反而批评他，要他剃掉头发。”

    脑海里不由闪过星期一陈钶满脸期盼的神情，原来是在等待我对他的一句赞美呀！“那为什么没有把头发剃掉？”我仍不依不饶地问道。

    “李老师，你不知道，我们小钶额前的刘海在中班时就留了，已经三年了，很多人都说那刘海配他的脸型好看，所以他很喜欢，舍不得。这几天，他回来天天洗头，说要把那黄颜色洗掉。昨天，我要帮他剃掉，他死活不肯。也都怪我们不好，星期一他回来一说，我就打算帮他染回黑色，只是家里正好没有黑色的料。这两天我和他妈妈又忙，一直拖延着。这不，今天他妈妈去买料了。”

    心里憋着的一股气在陈钶爸爸的解释中烟消云散了。只是心里又莫名地沉重起来。“那他为什么不对我说这些呢？”我问着他爸爸，突然觉着这问题又好像是在问自己。

    “也许是怕你吧，孩子嘛，他们的心思谁说得准？”

    “对对，很难说得准”我牵强地应和着，只觉两颊发烫。

    说话间，陈钶的妈妈回来了。边数落着陈钶爸爸不懂礼节，怠慢了我，边忙着倒茶端水果招待我。

    于是，我又和陈钶妈妈交谈起来。她妈妈问了我陈钶的学习情况，又说了有关陈钶脾气犟之类的话，并不断地自责不该为孩子染发，希望老师原谅。而我也在她反复地自责中，重复着自己要陈钶剃发的原委：这不符合小学生的行为规范，更怕班里孩子有样学样，也希望他们理解支持。

    在陈钶父母承诺着“明天一定让陈钶头发变黑”的保证中，我结束了家访。

    回家路上，本该是“如释重负”“凯旋而归”的我，心情却是沉甸甸，沮丧和着懊恼。一路上，陈钶朦胧的泪眼，清晰如在我眼前。那串串泪珠，似乎在无声谴责着父母的率性而为、言而无信，又仿佛在默默抗议着我不容分说的粗鲁，更好像在迫切渴望着我静心地聆听……

泪眼中，交错着陈钶向妈妈诉说的疑惑：妈妈，李老师说焗油膏有毒，焗油损害头发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大人都焗油？为什么你和爸爸还要给人焗油？我设想着，如果陈钶真的直接对我这么质疑，我该如何作答。我默默地思索着，却想不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：是我的教育在简单地搪塞着孩子，还是有时学校教育根本就是在敷衍孩子……

    第二天，也就是星期五，陈钶额前的几缕黄终被深深的黑所取代。

    望着那静静垂落的黑色刘海，禁不住又想起了先前的那几缕黄。是啊，要不是它顽强地垂落，被它引领着进行了一次家访,我怎会感受到一颗真实的童心？怎会明白自己每天都走在童心边缘，却与他们隔阻着如此远的距离？怎会知晓自己简单的草率，吝啬着对孩子的倾听理解，原来是那么深的伤害？真的好想感谢那几缕炫目的黄，没有它，我如何能发现：圆满的说教原来蒙蔽不住孩子锐利的双眼，他们也在思索，心灵深处也激荡着困惑，尽管他们还那么小。我如何能感受：原来自己努力经营着的教育，有时却是那么单薄无力，因为当某些问题我解释不了时，我竟为自己没有直面它而暗自庆幸。真的好想感谢那几缕炫目的黄，是它引发了我——一个普通的教育者，一次又一次地反思与沉思……

    在记忆中搜索着黄黄刘海的模样，努力着却记不起，才惊觉自己从第一眼起，就忙着剥夺它的存在，竟从未正眼欣赏过这几缕孩子心中的美丽。

    黑色的刘海静静地垂落在陈钶额前，陪衬着那圆嘟嘟的红通通的小脸，确实可爱，忍不住由衷地赞了一句：“陈钶，你的刘海，今天乌黑发亮，真是漂亮！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作者：区家教委成员  李小玉      戚区妇联供稿）